敬老院的葡萄架下晾满了斑驳。老张头缩着脑袋眯缝着眼睛靠在腾椅上打瞌睡。蓦地,老张头觉得喉咙发痒,猛地吸口气以掩耳不及之势咔地咳嗽起来,很快就面色发红心跳加快差点喘不过气来。
“张大爷,张大爷……”
老张头好不容易才缓过劲,扭过头眯起一双泪汪汪的眼睛,这才看清是院里的李姓太婆,她正拄着拐杖挪动那瘫痪的腿朝这边走来。
“张大爷,瓜子草煎蛋参汤不放盐喝了可治咳嗽噫。”李太婆已在老张头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坐下。
老张头一阵欣慰,抬起眼盯着李太婆的脸,有一块阳光从葡萄叶间落下来掉在李太婆的脸上,有些滑稽,老张头便嘿嘿地笑。
李太婆也嘿嘿地笑。
阳光下,几只蜻蜓在如毯的秧林间飞来飞去。
“咳,你知道吗?咳!”老张头欠过身子对李太婆说,“那时我们两可好呢,割草放牛赶鸭都在一起,她还会唱《十月回娘家》呢,有一次她唱完,我就亲她一口,她便赌气不理我,后来我们好了,她就说牛子你真坏……嘿嘿……”
老张头一脸溢着笑,得意地摇头晃脑。忽地又叹口气:“我那爹就是不准我娶她,后来她嫁到了后山坡,我便发誓不娶女人,赌气去了煤矿,一干就是几十年,就落下了这吭吭咔咔的老毛病,一年四季没舒展过。”
老张头又是一阵咳嗽。
“张大爷,瓜子草煎蛋参汤不放盐喝了可治咳嗽噫。”
对坐许久,都不说话。李太婆用拐杖轻轻敲了两下腿,眼里幽幽地淌出泪来:“那时我们刚结婚,他长年累月在外面拉纤,偶尔回家给我带回红头绳花褂子,还非要我系上头绳穿上褂子给他看,又说细妹简直像仙女一样漂亮……后来有天晚上,他的同伴赶来说他沉到了河底,再也没有起来,再后来我老做梦,梦见他从远处走来,嘴里还喊细妹……”
李太婆呆呆地望着远处葱绿的高山,久久不说话。
老张头也望着那葱绿的高山不再言语。
“细妹——”老张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喊。
李太婆像是回过了神,慌忙用拐杖敲了敲自己的脚:“我这腿就是那年摔的……”
“细妹——细妹哎——”老张头依然盯着自己的脚尖喊。
“哎——牛子,我听见了……”李太婆也盯着自己的脚尖回答。
阳光很好,阳光少有的灿烂。